日头渐渐偏斜,空气里蒸腾的暑气却不曾消退,蝉声便在这热浪里愈发嘹亮起来。它们藏身树冠深处,不知疲倦地拉长了声音嘶鸣,声浪一波紧接一波,如同无形的网罩住了整个村庄。这声音起初听着焦躁,听久了竟也融进血液里,成了夏日里固执的心跳,震得树叶都在光线下微微抖动。
村后荷塘边上,荷叶亭亭如盖,绿得深邃而厚实,层层叠叠铺满了水面。粉的、白的荷花,在绿波之间亭亭玉立,花瓣舒展,饱含着白日里吸足的阳光,散逸出清幽的淡香。太阳将落未落,光线变得温软而悠长,斜斜地抹过水面,揉碎了晚霞的胭脂色,在荷叶的脉络上缓缓流淌。
暮色渐浓,白日的燥热被水汽调和,蛙鸣便循着这微凉悄然登场。起初是试探性的一声两声,在塘角怯怯地响起。不多时,仿佛得了号令,四下里应和之声便此起彼伏地涌来,“呱呱——咕咕——”,先是疏落,继而稠密,终于连缀成一片浩大的喧响。这声音沉甸甸地浮在水面上,又跃入沉沉的暮霭之中,竟如无数碎玉,噼啪掷落于温润的夜色里。蛙声是夏夜的地基,它们用喉咙夯实地基,托起了整个村庄的宁静。
仰头望去,夜色已悄然浸透了天幕。最初只有几颗星子怯怯地钻出,如同深蓝丝绒上偶然遗落的银针。渐渐地,更多的星辰次第显现,愈来愈密,愈来愈亮,终于汇成一条璀璨的光河,横跨于幽邃的苍穹之上。星光无声地泻落,滤过老槐树浓密的枝叶,筛下满地细碎的光斑,在微尘里浮游明灭。塘水如墨,倒映着这无边的星河,水底亦似有另一个深邃的宇宙在寂静运转,水波一动,星子便跟着轻轻摇晃。
塘边那株老槐树,巨大的树冠如墨色云朵,默默在星空下展开。蝉声早已在深蓝的天幕里微弱下去,仿佛被星光吸收殆尽。唯有青蛙的合唱愈发高亢,它们不知疲倦地鼓噪着,仿佛要替沉默的星空发出声音。星星恒久地悬在那里,冷眼俯视着塘边喧腾而短暂的生命——热闹的蛙鸣终将沉寂,蝉亦不知深秋之寒,池中盛放的荷花,明日或许就要悄然收拢芳心,敛去华彩。
星光无言垂照,永恒般注视着这小小的水塘,注视着夏虫们短促而嘹亮的歌吟。蛙声阵阵,像是大地在星空之下发出的深沉呼吸,又似宇宙宏阔寂静里一个微小却执拗的节奏点——这鼓噪原是生命自身不倦的搏动,一种渺小对永恒的应答,一种生之喧嚣在无限静默里刻下的、自己的刻度。(财务资产部 胡冬梅)